洛字还未出口,那男子便疾速的屈指对着汉子轻轻一弹,汉子只感面上一束柔风忽地堵住了嘴,只得将那未言之字又咽了回去!男子摆了摆手,径直走到那方桌旁的长条凳前坐下后,右手小拇指伸进耳洞里掏了掏,对着汉子咧嘴一笑道:
“章定,不必多礼了!世事奇妙无常啊,六年啦,竟在此处碰见你们!”
男子自顾自的说着话,张开双臂双掌撑住两个桌角微微摇了摇头感慨了一番后,又侧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老槐树接着道:
“这寓意保平安的香花槐是章开从水柳城扛来的吧!这活得过百岁的老槐树也只有水柳城的那几株啦!”
章定站直了身子,轻吸了口气后定了定神道:
“正是,妻子在世时喜欢吃槐花饼,这几年的谷雨时节老槐树开花时,娘都会摘下点来做些槐花饼祭拜亡妻!”
男子点了点头,侧头看着灶屋口虚掩的木门道:
“卢大娘,不打算出来见我这老朋友吗?”
门后的老妇人闻声后,从那虚掩的木门处走了出来,对着男子行了个福礼道:
“妇人不敢,我知你也是分身乏术,又怎敢怪你,能在此处歇这么多年,也是托你鸿福!”
男子将腰间酒葫芦解下后放在了方桌上,鼻子灵敏的抽了抽道:
“卢大娘,先把那锅里炖的粘牙鸡端出来吧,这口我可好几年没吃过了!世道在变了,你们就放心住在此处吧!”
章定听后,拉开了方桌另一侧的长条凳,上前扶着卢大娘坐下后,又去灶上端过来一只冒着热气的粗瓷大碗轻放在了男子面前!男子瞧了瞧那碗中的鸡块,见那鸡块表面淌着一丝丝油亮的荆褐色光泽,块块匀整的鸡块鸡皮焦褐,鸡肉却是色泽金黄,碗底的油汁冒着一丝丝茶香冲鼻而上,男子抽着鼻子猛吸了一口气问道:
“这是三油粘牙鸡?”
卢大娘应声点了点头道:
“嗯,茶油,鸡油,猪油。”
男子抓了块鸡肉边啃边道:
“骑猪老头也来过这?”
章定从灶屋里又抱了坛酒过来,拍开了泥封放在方桌上道:
“嗯,前两年来过,味道肯定是不如他老人家做的!”
男子嘴上忙活着,也不接话,不消片刻,便将那碗粘牙鸡啃得个干干净净,接着一把抓起桌上那坛酒猛灌了一口后道:
“凤髓龙肝也不如这滋味啊!有八成相似了!这骑猪老头,整日里到处乱窜,是还嫌这天下不够乱啊!”
章定立在一旁,瞧他一副半斤笑八两的自得模样,便冲他无奈的耸了耸肩!男子抹了抹嘴接着道:
“章定,这槐树底下的菊花酒我就不强夺你的了!”
章定摇头笑了笑,移步去柴房里扛了把锄头去那老槐树底下轻轻的翻刨了起来,边翻边道:
“不碍事,匀你一坛吧,你这见酒必抢的性子没变,语气倒是客气了不少!”
男子又仰头灌了口酒,见章定翻开的新泥下露出了三个扎着厚布的坛口,张口大笑道:
“哈哈,你这五尊先生的量,两坛匀我一坛也不打紧,这还有另一坛是?”
章定蹲下身子,细细拂开了一口酒坛口沿边的泥沙,拿了片木块沿着酒坛边塞进去后,打着圈的微微用力撬了撬。见那酒坛松动后,便双手抱住那酒坛口轻轻转了转,稍稍用力往上抬出了土中后,起身拿起了方桌上的擦桌布擦着坛上的尘土道:
“那坛是苦槐酒,这辈子怕是喝不上了!”
男子起身将手掌搭在章定肩上拍了拍,抽出身后的青色竹笛横在了嘴边道:
“这世上到处都有善尖抽了芽,定是能喝上的!今日就不上香了,给你亡妻吹一曲吧!”
男子轻起笛音,院中犹如一阵清风忽然卷起,萦绕着一丝悲戚之情在摇舟村中漂浮开来,笛声委婉连绵,犹如山谷清泉缓缓流淌,流过栅栏,流过炊烟,淌过呼儿唤女声,淌过村口的老石桥,如一丝涓涓细泉般流向了那天边胭脂色的夕阳中!
男子一曲吹完,顿了顿神后,将那青色竹笛斜插在了身后,双手合十朝着那老槐树深深拜了三拜!转身看见脸上淌着两行泪的卢大娘,正欲开口宽慰几句,卢大娘起身对着他躬身一拜,然后侧头对着满眼噙着泪的章定道:
“定儿,快还礼!”
章定咬牙忍了忍泪,躬身朝着男子深深一拜道:
“谨记大恩,今世亏欠的,来世必报!”
男子从衣襟中掏出了四锭金子摆在方桌上,一掌吸住了方桌上那坛菊花酒后一个跨步迈过了长条凳,反手提起了桌上的酒葫芦背对着卢大娘和章定道:
“章定,人皆只活一世,又何须在意这诸般烦愁!若真有来世,想必你我仍会是那城中之人吧,既是如此,又何来的亏欠报恩之说!有事就来僧门锁经楼寻我吧!”
说罢,潇洒的摆了摆手后朝着院外的小道离去了!
章定瞧着那枣红短袍的身影越去越远,语气平和的朝着卢大娘问了一句:
“娘,要搬地方吗?”
卢大娘叹气摇了摇头,收起桌上那四锭金子道:
“这看菜给银子的性子也没变啊!不必搬了,没有他,我们几个都不在了。如今他若去那清汤寡水的僧门待着,我们也得照应着他点,明日去愁苦港多买几坛好酒来埋着,去看他时别空着手!”
章定点了点头后,便去向那老槐树底下将方才翻开的新泥又再次铺好,蹲下身子用双掌在泥面上轻轻压了压,捧起一大把旁侧的细沙均洒到了泥面上,嘴里出神的道了句:
“白骨堆尖抽善芽,焉能阻其止杀心!”
喜欢藏浮生请大家收藏:(m.17xs.net)藏浮生17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