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丞相来到御书房门外，福全看到连忙打起帘子，“云大人可算来啦，皇上等您下棋念叨好几遍了。云大人当心脚下，刚刚有个不长眼的奴才把茶撒了一地，还没干透，您慢着走，奴才这就给您换茶去。”
“福公公辛苦。”云丞相拱拱手。
御书房灯火明亮，地龙烧的很旺，云丞相见皇上坐在炕桌边摆弄棋子，那黑白相间的棋子竟散出寒光。
“臣参见皇上，皇上福体安康。”云相跪拜下去。
“平身。云卿太客气了，快快坐下，咱们对一局。”皇上面容不辨喜怒，“你执黑先行吧。”
“恭敬不如从命。”云丞相挨着炕沿坐下，慢慢执起了棋。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云丞相看着棋盘上显然胜负已分的棋子，又偷眼瞧着一言不发的皇上，执一黑子落在角上，讪笑道：“臣又输了，这么多年，臣下棋始终比不过皇上。”
萧然看着被白棋包围在角落的黑子缓缓说道：“你自偏安一隅，却也无法抽身，黑白始终是要分出胜负的，随性必不能自保。”
“陛下说的是，”云丞相淡然一笑，“在这棋盘之上，每个棋子都有自己的使命，但黑棋早已无反攻之力，再进攻也是强弩之末，未见得比自守一角活的长久。下棋下的是乐趣，胜负没那么重要。何况，”他喝了一口茶，“输给皇上臣并不丢人。”
“云相始终活的那么豁达通透。”皇上点点头，“爱卿应该知道朕找你来不只是为了下棋吧？”萧然一脸凝重。
云丞相颔首，“又是一年好光景，落花时节又逢君。陛下念旧，老臣能做的也只能是陪着皇上一起追忆旧事了。若啸吟有知，必然感念陛下的恩情。”
萧然闭目似有所动，云丞相不忍打扰，一时沉默无言。脑海中想起少年时候，三人肆意洒脱，如今只剩两人在此怀念，难免唏嘘。
彼时，乾元朝刚立不久，萧然是满腹经纶的小王爷，何啸吟是风华绝代的少将军，他云霁凝则是风流蕴藉的探花郎。少年世家子弟伴着皇子一同长大，互为知己，这份情谊哪怕在萧然登基之后都没有变过。少时，三个人对着天地许下忠君报国的誓言仿佛还在耳边响彻，但如今，唯有相顾无言泪千行。
“十七年了，隐峰，”萧然的声音微微颤抖，“他走了十七年了，朕近来每每梦到啸吟，他都望着朕不说一句话，你说他是不是在怪朕？”
屋外的风声呜咽传来，火炭在炉中啪啪作响。云丞相听着皇上像儿时一样叫着自己的小字，不禁动容，红着眼眶摇头，“不会的，啸吟最是重情重义，陛下还不了解吗？若他泉下有知，自己的牺牲换我乾元几十年的太平，啸吟会欣慰的。”云丞相肯定的说。
“会吗？”萧然忽的愤然起身，“看看这是什么？！”
一封信被甩在地上，云丞相俯身捡起打开，却发现这是驻守北境的将军呈上的密函。“呈禀陛下，燕门关外十里似有异动，臣加强巡查，辽人屯兵扎营，待伺机而动。”字不多，却句句扎心。
“辽国贼心不死，早已把十七年前签订的合约抛之脑后，咳咳咳咳，”萧然一口气上不来，仿佛要把肺咳出来了，“当初约定退兵至燕门关五十里之外，三十年互不相扰。朕，朕把公主送去做质，甚至放你出仕，他们还要怎样？”他一拳砸在墙上，突然又颓废了下来，“朕对不住皇后，对不住大公主，对不住啸吟，对不住你，更对不住天下万民，乾元江山都守不住……”
“陛下切勿动怒！辽人不讲信义历来如此。”云丞相把密信小心的放在桌上，“陛下保重龙体要紧。辽国皇帝驾崩，新继位的小辽王就是当时的七皇子，此人心思缜密且争强好胜。能料到有如此结果，只是没想到老辽王突然就殁了。”
燕门关，又是燕门关。云丞相心里闪过一丝酸涩，何啸吟就是在那里战死沙场的，是他亲自去接的尸骨，说是尸骨其实只是少将军往日穿的旧衣，尸首早就不知何处了。
他能想到当时的战况有多惨烈，乾元兵士的尸体一车一车的拉过来，身上尽是残破，血染得大地变了颜色，他看着何老将军隐忍着，走进帐篷忍不住声音的哭嚎，终于泪如雨下。
啸吟，还没来得及迎娶他心爱的姑娘就这样烟消云散了？云相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云丞相忘不了把找到的何啸吟的遗物交给何皇后的时候，皇后那双颤抖的手。她接过那枚戒指哭的凄厉，她的弟弟只有二十二岁啊，他还没有娶亲啊？他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来得及做呢！
皇后彼时刚刚诞下大公主，身体虚弱，哭着晕了过去。对了，还有徐容，啸吟心爱的姑娘，她倔强的不让泪掉落，只是扶住了晕倒的皇后娘娘，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倒下，唇上的血一滴一滴的落下雪白的衣服上，刺的人睁不开眼。何老将军没多久就过世了，紧接着大公主也被当做质子送走了，那是云相过的最不愿回忆的一年。恐怕也是他萧然的梦魇吧？
云丞相不愿再想，往事历历在目，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但纵然隔了十七年再次翻开记忆，依然是那么惊心动魄，不堪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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