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萧彝迟疑了一会儿，然后才继续补充道：“向北，此次挥师北伐规模甚大，如果没有成功的话，将消耗掉之前积攒的一切威望，你做好准备了吗？”
沈忆宸不是皇帝，他天然没有失败的试错权，当年土木堡一战的巨大失败，连身为天子的明英宗朱祁镇，都付出了帝位跟性命的代价，可想而知如果遭遇失败，沈忆宸将要付出什么。
萧彝没有把话说透，在他看来沈忆宸执念的北伐是一场豪赌，将在赌桌上质押自己一切，不成功便成仁的那种。问题是沈忆宸如今的权势跟地位，完全没有必要冒着这种风险，他带领大明中兴的功绩就足以载入史册。
“景纯，你认为我调兵前往京师，是为了镇压曹吉祥的谋逆吗？”
没得萧彝回答，沈忆宸就主动告知道：“不是，山东卫跟福建卫兵马集结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便是出征塞外挥师北伐，只不过恰好遇到了曹吉祥按捺不住选择殊死一搏。”
“古往今来任何王朝都无法逃脱兴衰存亡的宿命，自汉唐之后中原王朝更是固步自封，丧失了身为汉人的勇武跟嗜血。征伐蒙古汗国带来的不仅仅是汉唐故土，还有一座属于汉家儿郎的精神图腾。“
”景纯，固守长城不是我们的边界，封狼居胥才是应该追求的武德！”
说到这里的时候，身居高位讲究喜怒不形于色的沈忆宸，脸上罕见流露出一抹狂热。
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沈忆宸，更加清楚历史的走向如何，一个民族想要不被称之为病夫，那么就必须要时刻保持着亮剑的勇气。
无关成败，在于信念！
萧彝从未看到过沈忆宸的这一面，短暂的震撼过后，他就意识到自己担心是多余的。筹备了这么多年的北伐，根本没有权衡利弊的空间存在，是一件必须做的事情。
“英宗皇帝看错了自己，却没有看错你。”
萧彝突然百感交集的回了这么一句。
“这可能是我与英宗皇帝，最大的共同点了。”
沈忆宸心领神会萧彝想要表达什么，当年明英宗朱祁镇取的“向北”这字，注定了日后北伐的宿命。
“对了，向北，你知不知道最近朝中一个消息？”
沈忆宸既然做好了心理准备，萧彝就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多言，他将竭尽自己所能去保证北伐军的后勤供应，于是乎聊起了朝中最近发生的一个变故。
“什么消息？”
“工部徐尚书成立了个合一社，他将担任首任社长，并且社员大多数朝中一些新锐官员，还有就是名义上的沈党成员。”
“合一社？什么意思？”
沈忆宸这段时间要忙的事情太多，压根就没有注意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合一社取自知行合一的意思，徐尚书正是明良五年丁丑科的会试总裁，再加上吏部大宗宰的同年关系，按照这个速度下去不出几年就会门生故吏遍布。”
知行合一？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词，沈忆宸愣了一下神，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提出的学术观念，过早带动了王阳明“心学”的出现，还是说这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
不过徐有贞搞出来这个合一社，着实让他感到有些隐忧，毕竟对方当年利用吏部考核党同伐异，做出了不少激进的动作，要是这个社团同样缺乏包容性，恐怕会在朝堂掀起不少风波。
可问题是“门生”制度是明朝科举的根本制度，哪怕沈忆宸本人都因担任过会试总裁受益，他根本就没有权力跟借口去阻止合一社的建立。
另外便是这些年徐有贞，确实在工部尚书这个位置上大放异彩，朝廷岁入能高达五千万两之多，少不了工部多年坚持大兴水利的功劳。
并且各种水利设施的兴建，底层百姓是最为直接的受益人，以至于民间声望如果说沈忆宸排第一的话，那么徐有贞完全称得上第二。
人脉跟威望两大要素齐全，徐有贞成为社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见到沈忆宸有些走神，萧彝犹豫了一下，还是警告道：“向北，徐尚书虽然这些年下来，能力跟功绩方面无可挑剔，但我总感觉他个性稍显极端，没有容人之量。”
“只可未将，不可为帅！”
萧彝的性格跟徐有贞是两个极端，用后世的词汇来形容就是不争不抢的“佛系”。也正因为如此，他能感受到徐有贞骨子里面的那种功利跟欲望。
“我知道。”
沈忆宸点了点头，身为徐有贞的“伯乐”，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对方的秉性。
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无瑕的人，哪怕沈忆宸自己也是如此，朝堂需要的更不是什么“圣人”，只要能做到扬长避短即可。
北伐出征之前，沈忆宸会找李贤谈谈，没有吏部考核权辅助，徐有贞的合一社成不了大器。
“既然向北你心中有数，那我就不再多言，先行去筹备粮草之事。”
说罢，萧彝就拱了拱手告辞，退出了沈忆宸的值房。
就在沈忆宸一门心思做着北伐准备的时候，太皇太后孙氏正在乾清宫照看着明良帝朱见清。要知道明朝已经接连几位皇帝英年早逝，如果算上太子的话那就更多了。
断断续续接连半个月的发烧，让孙太皇太后万分紧张，生怕朱见清会出现什么意外。不过幸运的是，小皇帝身体经过这段时间休养，总归还是好转了不少，仅剩下精神不时有些恍惚。
喝完药后的明良帝朱见清躺在卧榻上，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床帐，突然间开口问了一句：“皇祖母，人是会变的吗？”
嗯？
孙太皇太后没有料到小皇帝会问这个，不假思索的就回道：“当然，人怎会一成不变。”
“所以曹伴伴他变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明良帝朱见清声音有些哽噎，瞳孔更是弥漫着一层雾气。
他毕竟不是成年帝王，更在乎利益而不是情感，曹吉祥陪着明良帝一同长大，很多时候朱见清把对方视为亲人一般的存在，却没想到对方要杀自己。
这份背叛，让明良帝朱见清第一次感受到人性的阴暗跟险恶，哪怕身边亲近之人也是如此。
“曹吉祥狼子野心，只恨哀家没有及早发现，这才让皇帝遭此一劫。不过事情都已经过去，乱臣贼子当场伏法，皇帝你不要多想。”
孙太皇太后安抚了一句，她知道这种事情有些难以接受，可这却是帝王必须要经历的成长过程。
“皇祖母，那你说沈先生，他会不会变呢？”
此话一出，乾清宫内瞬间寂静了下来，呼吸声音都清晰可闻。
孙太皇太后没有想到皇帝会问这个，她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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