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如耳认为大王应该现在就备好赏赐上将军的财帛，说不定上将军明天就凯旋而归了。”
魏王乐了——这是他十多天以来第一次感到愉悦，大臣们轰然大笑，尤以将新的魏王逗乐的如耳笑得最为放纵，最为得意。魏王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停留在如耳身上，对这位士大夫颇为中意。不仅因为他或多或少驱散了自己内心的伤感和茫然，还因为他在先王出殡一事上出力最多。想到这里，魏遫的思绪又飘回到自己被簇拥着进入父亲寝宫的时候，不像方才那么悲伤了。
来的路上寺人弦已经告诉魏遫，刚过子时魏王猛然咳嗽起来，剧烈程度是以往从来没有的。他叫醒轮值睡觉的寺人戎，让他去请太医，自己则扶魏王坐起来，为他捶背。寺人戎还没跑出寝宫，魏王呕吐起来，吐出的却是淤黑色的鲜血。他感到魏王的身体使劲抽搐了几下，然后软绵绵地瘫倒在自己的怀里。他慌忙疾呼，侍卫们涌进来，束手无策地望着呼吸渐无的魏王，茫然无措。
太医跟着寺人戎赶来，来不及喘口气，他就凑到近前，颤巍巍地伸手到魏王的鼻子下，脸上立刻罩上了一层阴霾。眼中闪过一抹不确定，太医握住魏王的手腕，锁着眉头，屏息敛气。偌大的寝宫中没有一丝声响，所有人的目光定格在太医阴沉沉的脸上。片刻之后，太医摇了摇头，嘴唇张开一条微小的缝隙，却定住不动，最后命人拿来一条新丝绵。心有不甘，他将丝绵放在魏王的鼻子下面。丝绵纹丝不动，就像魏王的身体。老太医站起来，又跪下。除了寺人弦，侍卫们和寺人戎随着太医跪在地上。
魏王崩的消息当即被送出了王宫。魏遫来到父亲身边，王室宗亲、大臣们正在陆陆续续地赶来。看见床榻上毫无声息的父亲，一股无法遏制的伤痛击穿了他在路上构筑的壁垒。魏遫扑在床前，泪水模糊了双眼。正当他悲痛欲绝之际，如耳从外面挤进来，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如耳具体说了什么，魏遫没有听清，模模糊糊地听见“招魂”二字。他抬头向如耳询问，遇上如耳大夫哀伤而镇定的眼睛嘴他的角抽搐了一下，点了点头。
得到主上的答复，如耳急匆匆地走出去。魏遫怔怔地望着父亲，如耳的声音传进耳中。他转头看向外面，数不清的火把将属于父亲的王宫照得恍如白昼。一个穿着爵弁服的男子手里拿着一件衣服穿过人群，顺着架在东面房沿儿上的梯子爬上房顶。头顶上传来窸窸窣窣走动的声音，紧接着他听见房顶上的那人沉声喊道：“哎——，魏嗣回来！魏嗣回来！魏嗣回来！”
低沉的呼唤回荡在沉寂的夜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再次响起，魏遫的眼睛跟随声音移动。当声音消失后，透过大门他看见一件貌似衣物的东西从空中落下来，正好落进如耳抱着的一个小木箱中。如耳不做停留，抱着木箱拾级而上，神情凝重而恭敬。魏遫看着如耳缓缓走来，感觉像过了一年那么漫长，视线一直凝望着他手中的那个并不起眼的木箱。及到近前，如耳从木箱中拿出那件衣服，将其小心翼翼地盖在魏王身上，仿佛魏王只是在睡觉，他不敢惊扰大王的美梦。魏遫看清如耳盖在父亲身上的衣服是他最钟爱的那件暗红色深衣。恍惚间，他觉得父亲的身体动了一下，凝目望去，死寂如常。
这个时候一名衣着颇为古怪的人走上前来，手里拿着一把长而扁平，状如钥匙的角制礼器。魏遫用力想了想，没有认出这个人是谁。那人在床头站定，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然后俯下身，用手中的角柶启开魏王紧闭的牙齿。透过那人的手臂下面的空隙，魏遫隐约看见沾在父亲嘴角上的一丝红色血迹。
一股怒火在胸腔中升腾而起，事后我一定要查清楚负责安葬父亲的人是谁。父亲刚去世，他们竟然不将他的尸体擦洗干净。我一定狠狠地治他的罪！魏遫胡思乱想之际，那名神秘兮兮的人将魏王的双腿并拢，双脚对齐，将干肉、肉酱、甜酒等摆放在魏王遗体的东面，陈设好黑色的帷幕。一切妥当之后，那人又碎声咕哝了一些祷词，悄悄地退了出去。
酒香、肉香混杂着熏香一起钻进魏遫的鼻子里，他说不清楚究竟哪种味道更浓一些。轻柔的脚步声、衣服摩擦的声音从门口靠近，他扭头，看见大臣们穿着与他们身份匹配的丧服鱼贯而入。不知是谁呼喝了一句叩拜，魏遫鬼使神差地扑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地板，听见大臣们比他还要伤痛的哭嚎声，好像自己的父亲一下成了所有人的父亲。但他们只需跪拜几次，而我却要一直跪着，直到出殡。
大臣们走了，王室的宗亲进来了。他们穿得丧服与大臣们不同，显示了他们与魏王的血缘关系。每个人都拿着衣衾，陈列在房中。魏遫又哭了几声，却不像开始那般泪如泉涌了。送走他们，房间里只剩下他和冷冰冰的父亲。或许跪的时间太久，双腿的酸胀又发作了。
幸好有人替他解了围。不知何时如耳出现在他的身后，小声嘀咕道：“相国大人，您现在需要回避一下，商祝要为大王殓妆更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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