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秦地
瞿墨驾车不急不缓地出了燕王宫，出了蓟成，一路向西。小灰跟在主人的身边，偶尔跑下大路，在草丛中追逐五颜六色的蝴蝶。衡翌骑在高大的战马上，保持高度警惕。或许因为换了车架的缘故，遇到的行人对瞿墨驾驶的马车表现出极大的恭敬，常常退到道路一边，让瞿墨先过去。在燕国境内，可维持畅通无阻。他们西行了两天，转路向南，又过了两天，抵达燕赵边境。经过简单的检查和盘问，他们进入赵国。五天之后，无忌坐在小灰的背上，看到一座巍峨的城池矗立在视线的尽头。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蹙眉沉思，猛然想起那是邯郸城。一股淡然却令他心痒的思念在他的心中蔓延，他眼睛眨也不眨地凝望邯郸，想着姐姐是否安好。
在西转的三岔口，无忌勒停小灰，怔怔地望着身体左侧的城池。只需半天的工夫，我便能抵达邯郸，看望姐姐，再折回来。这个念头折磨着他，他几乎不管不顾地拨转马头，顺着原路疾驰而下，直抵邯郸。我有重任在身，岂可因为感情误了大事？他眉头紧锁，紧紧地握着缰绳，好像第一次骑马的人，生怕从马背上摔下来。
“驾！”他用力夹了夹马肚，催促小灰。
“嘶——”
小灰对无忌的粗鲁表示抗议，嘶鸣一声，带起灰尘，朝西而去。直到再也看不见邯郸，他才让小灰停下来。小灰低头打着响鼻，不知是在感谢，还是在抱怨。无忌惘然地眺望南方，看见的只是茫茫原野。他听见瞿墨的歌声，扭头看过去。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瞻望弗及，实劳我心。仲氏任只，其心塞渊。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燕燕于飞，差池其羽……”
听着听着，他皱起眉头，忍不住又朝南方看了看。
“哎呀，我可怜的小灰。”瞿墨停下马车，探手摸了摸小灰汗津津的脖子。“敢问无忌公子，你是在练习马术吗？那你可选错对象了。我的这匹小马，平日里好吃懒做，想让它不停歇地跑上一刻钟，比登天都难。”小灰晃了晃脑袋，似乎在反驳主人。“公子，若您下次再想练习马术，在下以为衡将军所骑的战马是上上之选。不过呢，衡将军对小灰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呢。万一它载不动，衡将军只好步行喽。可怜呐，可怜呐……”
无忌清楚瞿墨在调侃他，没有恶意，他还是觉得羞愧。他不禁垂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瞻望弗及，实劳我心……”瞿墨像个没事人似的又唱起歌来，合着节奏轻轻拍打大腿。
“瞿墨先生，我再不会任性而为了。”无忌驱马走在瞿墨旁边，过了一会儿，说道。
“任性而为？哈哈——，”瞿墨大笑一声，转头盯着无忌认真虔诚的眼睛。“难道公子没明白在下的意思吗？哎，在下撇下老脸不要，嘶哑着嗓子唱这首诗歌，公子竟然没明白，可惜喽，可惜喽……”
无忌的脸红了。“无忌懂得这首歌的意思，但先生不是想告诫无忌莫要被感情羁绊，耽误大事吗？”
“何为大事？”瞿墨瞪起眼睛，撅起嘴唇，似生气，又似撒娇，好不滑稽。“人之所以为人，正是因为拥有特殊而丰富的感情。若无感情，人还能称之为人吗？公子思念近在邯郸的姐姐，只管去好了。耽误一天半天，会误什么大事？”他扭头朝车厢中的苏秦问了一句：“苏子，您说我说得对也不对？”回答他的是轻微的鼾声。他咕哝一声，转回来。“公子是个聪明人，却未必明白什么是自己真正想要的。”说到这里，他闭口不言，尽量让马车保持平稳，以免影响苏秦休息。
无忌若有所思，却未得要领。人世间最复杂的事物莫过于人类的感情，年纪尚轻的无忌不可能有太深的领悟。
“公子，休要听瞿墨的这番话。”衡翌凑到无忌身边。他已对瞿墨抱有好感，见到后者“蛊惑”无忌，仍忿忿不平。“有的时候，他这个人爱故弄玄虚，公子莫放在心上。”
无忌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他不认为瞿墨在故弄玄虚，他说的话是值得深思的问题。无忌没有跟衡翌争辩，在他的潜意识里，他觉得衡翌不会思考太深奥的问题，而瞿墨会。
又过了七天，他们到达秦国和赵国的边境。与燕赵边境草草了事地检查相反，秦国守军对进入秦国的人进行详细的盘问和仔细的检查。无忌觉察到秦人对东方六国的人有一种刻在骨子中的警惕。这让他很好奇，好奇秦人是如何做到既排斥六国的人，又能敞开胸怀接纳他们，委他们以重任，让他们尽情地施展才华。他隐约觉得这就是秦国从一个不入流的小国逐渐成为令东方六国畏惧的强国的原因。
瞿墨没有在秦国白待。他熟稔地与秦国边境守军说笑，轻轻松松地通过检查。燕王的使者终于顺顺当当地踏上秦国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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