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浩起了个大早，6点就爬出被窝，睡眼惺忪但还是强打精神整理好衣容，虽然睡得早，但还是少见地做了噩梦。因为他脑子里一直在胡思乱想着一个一百多岁的死人会是什么样子。在梦里，他看到了一个双目翻白，五短身材的老人，浑身散发着像是猪肉腐烂一般的恶臭，向他一步一步慢慢走过来，不仅如此，每走几步他身上还会掉下一块烂得发黑还流淌着黑血的肉，手上似乎提着什么东西。虽然梦里是不会有“看”“闻”这种说法，都是自己脑子里的感觉神经直接被调动，但是梦中那种恶臭仿佛还萦绕在身周，这味道并不刺鼻，却仿佛是经过了时间的酿造，显得很“醇厚”。一想到这玩意可能和茅台酒产生的过程相似，易浩忍不住干呕了一下，这让他很难保持一个好心情，即便这是他的“业绩”。
死者亲属来得比他还早，安排接车的人早早就已经在殡仪馆外等候，等待殡仪馆这边完成手续交接，等待司机把遗体从乡下运回。手续交接的流程很顺畅，剩下的就是火化的事情了，看着暂时没有电话预约，李大姐也坐了窗口等着，易浩给李大姐打了个招呼，“李大姐，我去灵堂那边看看，你先忙着。”李大姐应了一声，又补充一句：“记得别乱说话，多说点好听的，多看，多听，少做。”
去灵堂是为了和孝子们做点交流，以往曾有过这种情况发生，家里父母去世，孝子在遗体火化前哭得太厉害导致精神有点不稳定，在火化的时候趴在推床上就不下来了，差点出了事故。所以后来殡仪馆为了尽量避免出现事故，就增加了许多随机应变的“人性化”环节，比如让员工和孝子贤孙多聊聊天，讲讲死者生平的事迹，或者是举行个告别仪式，这些环节在后来被确认为有效，就一直保留了下来，毕竟这些也能算是业绩。
今天为首的还是昨天那个中年人，披着麻布，在灵堂里跪着，让易浩意外的是，昨天来的那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居然也披上了麻布，估计是年纪大了不方便，搬了两个小凳子坐着。“先生您好，我姓易，叫易浩。”易浩轻轻地向中年人打招呼。“你好，鄙人姓赵。”中年人回应。“我注意到您与这要走的老人并不同姓，您愿意讲讲老人生平的一些事吗，这是我们殡仪馆在逝者火化前的一个小小环节，目的是为了缓解一下您的心情，以免您稍后情绪过度激动。”易浩简单解释了一下原因。中年人本来还有点怪易浩无缘无故打扰他，听了解释后轻轻“哦”了一声，缓缓开口：“原来是这样啊，你们殡仪馆想的还挺周到。”易浩笑了笑，轻声说：“人这一生呐，就是为了活着，活着又是为了什么？我个人认为，活着就是为了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而这意义，不是由自己决定的，是由他人决定的，所以如果一个人死了，却永远活在他人的记忆里，那是不是也可以认为，他还是活着的呢？”中年人点了点头，缓缓说道：“老人家姓孙，我以前喊他喊孙太爷，因为他是我们村里住下来最早的一批人，到今年是刚好120岁。孙太爷是个更夫，就是电视剧里那种敲着梆子打更的人。虽然村里总还是有个表啊钟的，但是孙太爷这些年一直坚持打更报时，时间长了村里人也就习惯了。他没其他的营生，平日里过得很苦。我爷爷说，孙太爷对我们村有大恩，没有他我们村早就没了，所以我们这些小辈虽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但还是经常接济他照顾他，村里选贫困户五保户都有太爷的名字在。前段时间孙太爷快不行了，我爷爷说我是村里这一辈最有出息的人，就让我给太爷做孝子贤孙，我本来是不太愿意的，不过爷爷坚持让我去，说我送太爷走以后太爷下去能保家宅平安。爷爷年纪大了，我也不好太犟。”
坐边上那个姓赵的老人，估计就是赵先生的爷爷，眯了半天眼，听完我们说的话突然就开了口：“你个小兔崽子！我是你爷爷我会害你吗？你们小辈当然不知道，孙叔可不是一般人，就不提别的，孙叔活了120岁，要换作我啊早就嗝屁了，他是从大清朝活到了民国，又从民国活到了现在。我们村最早的样子比现在要小多了，又破，又旧，而且村子边上的山包子、树林子里还有豺狼，偶尔还有几头野猪。那时候没什么吃的，大小伙子都没啥子力气，别说大狼，狼崽子你都干不过它。那年头，可是有不少小娃子小媳妇，在路上落了单，就给这些畜生摸过来，咬住就拖走了。”老人说到这又叹了口气。
他说的正是解放前，解放后虽然全国很多地方还吃不饱，但是至少有那么几个青壮劳力，路上搭伙走豺狼野猪啥的也不敢来。解放前那时日，很多都是逃难来到这里的，吃，吃不饱，穿，穿不够。一年到头交上租子，剩下的粮食也就够一家嚼谷。衣服那是更别想了，娃子们很多就光屁股，小姑娘小媳妇就有两件，也都是破破烂烂。偶尔下地干活人少了野狼都敢光明正大地把人一口咬住，只有人多了吆喝起来，气势一大，狼就不敢来。”老人说着顿了顿，“说起来你们不信，我孙叔那可是空手弄死过大狼的，那时候村子人刚有个二三十户，孙叔弄死过好几只狼，我们把那狼肉分吃了，狼皮剥了挂周围树林子，后来狼吃亏多了，就都跑了。那时候啊，还有——”说到这，老人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打住不说了，“还有啥啊，老人家，比狼更吓人嘛”易浩顺着老人的话往下问，他也有点好奇，能活120年的人都可以称得上怪物了，真赤手空拳打死一头狼，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也没啥，就是那时候还有鬼嘞。”那姓周的老年人插了一句，“我也不信，不过你要说不是鬼，我也不知道那是啥，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喽，那时候人愚昧，说不定就是什么物理原理弄的，反正我们看着也差不多。”赵老头嘴里嘀咕道，“那阵子我们村那时候连着死了好几个人，就是那种，不知道咋回事就突然死了，也不像被人害的，也不像犯了病的，有两个还是在人眼皮子底下突然就没气儿了，吭都不吭一声。搞得大家人心惶惶的，有人说是病毒，有人说是细菌，有人说就是闹鬼。之后有那么一天村里一个人要去赶集卖点东西换粮食，回来路上看到村外面树林里藏着好多黑黑的东西，看着像人又看不清，大白天都看不清，想到村里那些人死得不明不白的，一下子就吓得屁滚尿流地跑回来。村里大人都说见鬼了，孙叔在村里本事最大，所以我们几个小娃娃偷偷跑去找孙叔，说，叔呀，俺村外来了好多黑黑的东西在树林里藏着，也不知道是啥。孙叔就拿着他每天晚上都敲的那副梆子，一路走一路敲，敲到了树林边上又转了回来，是不是鬼我不知道，但是孙叔这么敲过后，村里后来就没再莫名其妙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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