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制，各州县每年要进土贡，除了时令瓜果之外，都需要在九月十五日由各州统一送到长安太府寺左右藏库。
河南道盛产绫缣，尤其是滑州产的方纹绫，跟定州两窠绫，幽州范阳绫，兖州的镜花绫，青州的仙纹绫，越州缭绫，润州水纹绫，湖州乌眼绫，并称八大绫，是丝路上紧俏的货，商人拿到西域高昌上售卖，绢不过五贯钱，一匹普通绫缣不过二十五贯钱，可方纹绫，能卖到三十贯上下。
这东西制作不易，熟练的农妇一日可织绢三尺。可三尺方纹绫，少说要织五日。
可见珍贵。
从开元年起，滑州年年上贡的都是二十匹方纹绫。专门织造土贡的民户，就是贡绫户，每年的赋税，就是贡绫，不需要再给官府缴租。
按理说，贡绫户纺绫用的蚕丝，都应该是有司供给。怎么会到了这般破败田地？
此时石父已经知道了李存身份，刚要倒头就拜，让李存拦住了。
“殿下有所不知，说是这么说，可办不是这么办。早多少年前，官府的蚕丝就时给时不给了，偏偏越是灾荒年间，越是要贡绫户自筹。你还别说个不字，征收的白直来了就一句，官家用兵，谁敢有辞？”
院子里沉默了片刻。
本朝好诗，大家都是读书人，哪怕罗大成这个粗人除了兵书也得读两天诗，谁没听过那首《织妇词》呢：
蚕神女圣早成丝，今年丝税抽征早。
早征非是官人恶。去岁官家事戎索。
征人战苦束刀疮，主将勋高换罗幕。
缫丝织帛犹努力，变缉撩机苦难织。
圣人用兵，赏赐他们这些军校的布帛哪里来？
太府寺左右藏库里的绫罗绸缎可不是变戏法变出来的，最后还不是层层压到了这些贡绫户的头上。
一院子穿着锦绣绫罗的人羞得坐不住，恰好有人回来解了围。
是石大嫂，也不知怎么想的，王凌给她的钱置办酒菜绰绰有余，石大嫂弄了好大排场，叫了几个乡亲一块帮忙扛着猪羊酒肉回来。
吃得完吗？
还没进院子就听得外头嚷：“谁诓你了！是咱家小妹在长安城里识得的大官！”
石大听得脸上臊得慌，冲出院子骂了声：“胡闹，哪个许你声张！”
石大嫂没理他，权当刚刚的叫嚷没人听见，引着众人进来。
王凌卖她个面子，站起来给众人介绍：“这位是晋王世子殿下，此番上任滑州刺史，还没到府衙，先送小蛮回家。”
石大嫂刚刚出去没听见李存是谁，只当是个官，哪里知道竟然是晋王世子，吓得手里箩筐噗通掉地上，愣了片刻，领着一群人就要跪。
罗大成的家眷抱住她，也把身后的人都拉起来，再卖她个面子：“殿下不喜欢这些排场，各位留下吃饭吧？”
旁人哪还有胆啊，噼里啪啦全都散了，边走还边忘不了伸长了脖子往院子里瞧。
石大嫂赚了好大的面子，一脸喜笑颜开，罗家家眷要搭手都让她笑着拦住：“各位贵妇，哪能动这些粗手，我自己来便是，只是粗茶淡饭，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还是石小蛮先站起来拍拍手里的土灰，长舒了一口气：“阿嫂，小蛮帮你，殿下口味我知道。”
石大嫂眼前一亮：“哎对对对，是是是，我家小蛮最知道殿下口味。”
说着抱着箩筐的手肘还戳了石小蛮一下，闹石小蛮个脸红，嗔骂她一句：“阿嫂！说什么呢！”
收拾妥当，石家应该是有日子没开荤了，小外甥一对眼骨碌碌转，小蛮去长安时这小子刚出生，也就是因为有了他，家里实在是腾不出口粮了，才把小蛮送去了长安。
尽管没见过，血亲到底是血亲，小家伙这会就不再认生，嘴里姑姑长姑姑短地黏在石小蛮腿边，非要缠着石小蛮用筷子帮他叨要吃这个吃哪个。
石大还气他没教养，李存笑说小孩子懂什么，由他去了。
吃过饭，众人不再多留，小蛮也没什么理由继续跟着了。
一家人执意送李存他们出了坊。石小蛮红着眼，李存没让她再送，她不听，还是梗着脖子一路送到鼓楼下才肯回去。
李存不知道该说什么，石小蛮也是。
两人看了眼，石小蛮扭头回去了。
王凌机灵，假装没看见，拉着罗大成往前走，指着前面鼓楼说如何如何。
罗大成不耐烦地乱甩手：“不听不听，爱哪年哪年，不听不听，没兴趣。”
王凌啧了一下嘴，冲身后使了个眼色，罗大成这才反应过来，也学王凌指着鼓楼：“噢噢噢，鼓楼，对对对，鼓楼！好，真是好一个鼓楼真是好。”边说边夹着王凌嗖嗖往前快走，赶紧给李存和石小蛮腾出地方。
从通往长安的官道进了滑州西墙的嘉禾门，西门大街上一直到鼓楼，街北面没有民坊，滑州大大小小府衙馆驿都在这片，罗大成的家眷自去馆驿暂时安顿，李存和王凌拿着书信官符进了府衙。
千头万绪，都得一条一条的捋。
治理州郡，无非几件事，民事，农事，兵事。
兵事李存不着急。
滑州最早是上古时滑氏在平原上这处高台上筑的营垒，是为滑台，卫灵公时筑城谓之滑台城。从秦汉起，滑州就是东郡属地，只是随着漕运兴起，东郡治所从濮阳迁到滑台，自此，滑台就成了河南道军事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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