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南山。
相传古时有凤归于南巢，时人见之故称“凤南”。
也有人说，一千年前这山上长了许多楠树，为当地的樵夫带来了难以计数的财富。
人们为了铭记这座山的恩情，便根据当时盛传的民间传说，为它取了这么个具有格调的名字。
“仙人乘鸾，凤归于天”，这归去的正是南天，寓意着天上的神仙为他们带来了财富。
无论如何，在这楠木濒危的时代，后人也无从得知其中真假。
秋高气爽的晴朗天空下，险峻山道上的登山客有说有笑，全然不将这座小山放在眼里。
比起那些动辄千米往上的高山，只有两三百米的凤南山就像是个小矮子，攀爬起来既没有险峻陡峭的崎岖山岩，也没有风景秀丽的迷人景色，除了门票免费外没有任何亮点。
学生喜欢跑步上山锻炼身体，老人喜欢山顶群聚跳舞唱戏；
小贩悠哉地卖着零食和玩具，鸟儿嬉闹地盘旋在云雾之间。
这里已然成为了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林启不起眼地混在人群之中，两步一停地以极其缓慢的步履，却又无法阻挡地向上攀去。
他的胸膛起伏剧烈，汗水浸湿了背后的衣裳，嘴巴张开不断喘息着。
胸膛中急剧跳动着的心脏，以及几近痉挛的小腿肌肉，都在告劝着他停下来休息。
果然，对于病入膏肓的患者而言，这种运动强度还是稍微大了些。
或许他应该坐缆车上去，而不是不自量力地爬山，林启略为自嘲的想到。
但是，谁又能强求一个即将死去的人，一定要去做些什么呢？
叮铃叮铃，他的手机铃声悄然响起，来电显示备注着“李医生”。
他没有接通电话，也没有挂断电话，任由铃声随着时间流逝而停止，然后继续向上攀爬而去。
路还很长，山路刚过一半，最艰难的后半段路还没开始，他却已经有些走不动了。
安静地坐在半山的亭子里，林启的思绪逐渐飘向远方，天上的云朵似乎也有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渐渐地，化作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他的眼中。
……
李医生是个极好的人。
朋友这种人际关系，通常只限定于生前，并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东西。
每个人都或多或少会有过朋友，但往往很少有能长久交好的。
当宴席散去，宾客就该离场了。
再次相逢，或已是陌路人。
而李医生显然不止于此。
在他父母离去之后，一直都帮衬着照顾他，没有要求过任何回报。
在林启付不出医药费的情况下，仍是默默地为他垫付了不少，甚至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过他。
也正从那一刻开始，他才意识到身无分文的自己，成为了不被需要的累赘。
“束手无策了啊……”林启细声呢喃道。
父母的遗产已经全都花光，突然出现的怪病也不见好转。
曾经想要凭借自己的努力，哪怕独自一人也要坚强地活下去；
如今却只剩下彷徨与无力。
那他这么多年挣扎地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生来一无所有的他，临死之际仍旧如此，实在是有些令人难过。
至少，不能再让其他人，为他付出更多了。
……
天色渐晚，夕阳西下。
游兴而至的人们，正从山顶往下离去，傍晚封山的时间就要到了。
林启步履蹒跚地搀扶着护栏，背对着离开的登山者，终于来到了人去楼空的山顶。
他眺望着即将落下的太阳，怀揣着莫名的惆怅，轻轻地笑了出来。
“真美啊。”林启由衷地感慨道。
他取出手机，将这美丽的一幕拍了下来，发到了李医生的微信。
希望看到这样景色，李医生的心情能变好一些。
“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
点击，发送。
然后，林启点开手机通讯录，拨通了不曾拨打过的号码。
“喂，请问您是？”
另一边，轻灵悦耳的声音传出。
林启柔声说道：“不记得我了吗。”
“林启？”她的声音有些惊喜。
“是我，最近过得怎样，有比以前开心点吗？”
她抱怨道：“你说还能怎样，食堂、寝室、实验室三点一线，就没停歇过……你呢？”
“我过得还不错，虽然不怎么轻松，但也没你这么充实。摸下鱼日子倒也还能过，偷得浮生半日闲嘛。”
“你就专门打电话过来嘲讽我？”她有些不高兴。
林启不由笑着说道：“哪里，就是唠嗑唠嗑……我准备出国了。”
对面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
“准备去哪，怎么突然决定了呢。”
林启平静地说道：“刚和我爸妈说好的，他们让我出去留学几年，顺利的话可能就不回来了。”
“恭喜你啊……看来是个好地方。”她缓缓说道。
“是啊，非常不错的地方，应该会过得非常开心吧。”
“……你为什么特意打电话跟我说这个？”她略带颤音说道。
林启深吸一口气，艰难地说道：“谢谢你、喜欢过我。”
“所以，这是拒绝了吗？”她用快要哭出来的声线说道。
“不，我也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但是……你就当我移情别恋了吧。”
“以后还会再见吗？”她哽咽着说道。
林启轻声安慰道：“会的，有机会的话。”
“为什么，明明我也——”
然后，没等对面反应，挂断了电话。
用力地高举起手机，向着远处暗淡的晚霞抛去。
过了好一会儿，才隐约听到硬物掉落于地的声音。
这样，应该就不会有人，再记挂着自己了吧？
“有点害怕啊……”林启闭上眼睛苦笑道。
紧接着，在愈演愈烈的风声中，他的眼前陷入黑暗。
……
漆黑一片的深渊，这里本该一无所有。
这里是一切的开始，这里是一切的终结，仅仅存在于想象之中，不曾存在于物质的世界。
但是，有人希望，这里能够有些什么；
无论什么都可以，只要不是荒芜即可。
于是，这里出现了别的事物，并不友好的、有些难过的事物。
不甘、悲愤、痛苦、哀怨……
这些情绪，拥簇在一起，形成难以平复的心悸。
他们在说：“我想活下去——”
当万千思念汇聚于一处，怀揣着共同的意志；
这个本不该存在的世界，便出现了全新的意义，获得了属于它存在的理由。
那是不愿死去之人，面对死亡之时，所发出的最后的哀鸣。
而后，虚无中响起了一道柔情的声音，回荡在林启的脑海之中。
就像是联结着他的内心，从心底骤然响起，仅仅能被他一个人听到的声音。
【你想要活下去吗？】
于是，他睁开了眼，给出答复。
因而，停滞的时间，再次流逝。
随即，命运的车轮，开始转动。
“我要活下去。”林启开口说道。
【于此，契约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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