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宁沉默了,陈殿也重新跪在了地上。
这是一盘新的赌局。
年前的赌局贞宁赢了,从一个一无所有的皇三子成了龙袍加身的君王,徐赛群,李慎等扶龙有功的人便扶摇直上,一个个成为了天子跟前的红人。
但现在不同了,贞宁已经什么都有了,他不需要再去押上身家性命,做一个疯狂的赌徒。
所以,只要贞宁不愿意,等待陈殿的就是一死。
伴随着两人的沉默,御书房内连暖炉里炭火松动的声音都变得无比清晰。
很久,很久。
贞宁紧锁的眉头才舒展开,缓缓说道:
“朕信李慎,是因为李慎从不揣摩朕的心思,朕不信你,是觉得朕与你之间有一天,朕将不再是持刀的那个人。”
“但你不是那些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尸位素餐的老狐狸,他们只会爱惜羽毛,计较得失。你虽然不受控制,让朕不信你,但朕同样不惧你。”
“平身吧。”
陈殿谢恩道:“臣万死不辞,以不负陛下!”
这一刻,陈殿的身上总算有了一丝意气风发的少年气。
“退下吧,朕想与你师傅聊聊。”
“陈殿遵旨!”
这一场与贞宁的博弈,陈殿赢了,但他知道,这才只是个开始。
而这一幕,两年前他也曾亲身经历过,那时先帝终于下定决心,秘密派遣锦衣卫前往西北缉拿那位妖道,最后却在重重阻力下却步,先帝由此彻底不再上朝,整装待发的陈殿也大失所望,一夜白头。
如今时隔两年,陈殿终于可以再次把目光看向西北。
陈殿离去,贞宁看着缩着身子,等着挨骂的北司镇抚,玩笑道:“你们师徒俩,在朕面前唱双簧?”
大致猜到贞宁与陈殿聊了些什么的李慎憨厚一笑,恭敬道:“禀陛下,臣不敢,陈殿也不敢。”
贞宁摇了摇头,起身道:“没有你,就没有朕。同样,没有你,就没有陈殿。”
李慎连忙弯了弯身子退后几步,陈殿是靠着与贞宁某种不谋而合的想法站在了一起,但他却知道,这个少年君王比起大周朝那位穷兵黩武的太祖也不妨多让,也继承了那位转去修道的先帝骨子里的多疑猜忌。
如他跟陈殿所言,能坐在那张椅子上的,哪一个不是深谙帝王心术。
太祖晚年大杀开国大臣,唯独留下一个天水常氏。
先帝深居宫中,修道问长生,看似不理朝政,却又提拔九千岁与内阁六部相制衡,监视着这天底下的风吹草动。
这位登基不久的大周朝第三任皇帝,也不再是那可怜怯弱的幼兽,他同样危险,敏感,凶猛。
“李慎,你知道先帝病重时,有一日朕在一旁侍寝,先帝对朕说了什么吗?”
贞宁走到李慎身前,没有对陈殿那种居高临下,反而有种对长辈的亲和。
李慎赶紧摇头,这等天家辛秘哪容得他来置喙。
贞宁嘴角上扬,眼底却没有笑意,“他说,吾儿聪慧,当致君尧舜上。”
李慎赶紧附和道:“先帝传位于陛下是因为对陛下寄予厚望,相信陛下会成为一代明君。”
贞宁呵了一声,“有时候,朕倒挺喜欢和你那个徒弟说话的,因为他不会跟朕说这些漂亮的场面话。”
“谁不知道先帝眼里只有那个宝贝太子,可既然只有那个宝贝太子,为什么让人家当了整整二十四年太子,又最后摇摆不定,给我们这些庶出的孩子希望呢?”
“朕不开心,哪怕那句话是对着朕说的,可先帝就没有对朕的那位皇兄说过吗?甚至,先帝那时已经神智不清,朕有理由相信......”
李慎慌忙跪地,连连惊呼道:“陛下慎言,慎言!”
可还是说出了口,像密密麻麻的雨点,又像轰隆一声惊雷。
“朕有理由相信先帝那句话,还是对那位姜家庶人说的。”
很多时候,天家必须无情,只有这样下边的人才能够恪守礼法,不敢去揣摩天家心意,坐在龙椅上的人喜怒无常,子嗣兴旺,其实也不过一个可怜的孤家寡人。
“可遗诏上,明确写着克大统者,乃三皇子殿下。”
李慎看着有些失神的天子,不禁开口劝慰道。
“所以啊,朕不管那遗诏是真是假,外面在说九千岁如何位高权重,可他毕竟是让朕名正言顺登基的人。”
“朕,有信他的理由。”
贞宁说完,收起了所有的情绪,看着诚惶诚恐的北司镇抚,淡淡说道:“等下朕会亲自拟旨,昭告百官钦定陈殿继续缉拿逃犯归案,朕今日可以为他挡下那些弹劾如海的奏疏,但最后他的结局不用朕多说,你要是不忍心可以去劝一劝。”
结局便是,太平时,天子收刀,或弃刀,以给天下一个仁德贤明的君王形象。
亦如当年太祖大杀开国功臣后,没多久就废黜了锦衣卫,还将那个替自己背负了所有骂名的锦衣卫指挥使当众处以极刑,以平民怨。
李慎心说自己何尝没有劝过,可知陈殿者,是他李慎。
于是,他的脸更苦了。
“等京师这边没什么事了,替朕去趟东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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